叙利亚“绝境求生”路难行

2025-04-07 07:07:00 来源: 《环球》杂志

3月10日,在叙利亚拉塔基亚杰卜莱一家医院,一名男子查看玻璃上的弹孔

文/李振杰

编辑/吴美娜

  “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等多支武装组成的联军去年12月8日攻入首都大马士革,推翻了阿萨德政权。这场剧变如今已过百日,该国境内却依然冲突不断,叙利亚政治进程持续牵引国际视线。

  目前叙新政权核心权力由“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主导的军事集团控制,这一权力架构受到多方质疑,认为其权力过于集中。叙境内阿拉维派、德鲁兹派等其他派别对“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持有疑虑,坚持保留自身武装,这成为诱发武装冲突的重大隐患。

  3月10日,叙新政权和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主导的“叙利亚民主力量”签署协议,双方同意将“叙利亚民主力量”整合进国家机构。但“叙利亚民主力量”随后明确表示拒绝叙利亚新政权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3月13日签署的“宪法宣言”,给叙制宪进程留下悬念。

沙拉政权的“赌注”

  “叙利亚民主力量”在叙利亚内战期间获得美国支持,目前控制着叙东北部大片地区,包括叙主要石油和粮食产区。叙新政权和其签署的协议有两大核心条款,一是叙东北部边境口岸、机场及油气田等战略资源设施将全面纳入国家治理体系,二是库尔德武装力量及其军事体系将编入叙利亚国防军序列。

  这场被西方媒体标榜为“历史性转折”的和解,实则隐藏着短期内难以解决的多重结构性矛盾。

  占叙利亚战前人口12%的库尔德族群与阿拉伯主体民族之间仍有尚未愈合的裂痕,大马士革当局能否保持公正理性尚存疑问,美国战略收缩所引发的权力真空也带来更多不确定性,这些矛盾持续发酵,使得表面上的“胜利宣言”难掩政权存续的脆弱性——本质上,沙拉政权正在以政治信用为赌注换取喘息空间。

  自推翻阿萨德政权以来,叙过渡政权深陷经济泥淖:西方制裁锁死了国际融资渠道,导致叙外汇储备几乎枯竭,公务员薪资依赖海湾国家输血,而联合国估算的4000亿美元重建资金仍没有落实。

  在此背景下,掌控叙东北部资源富集区成为政权存续的关键——该地区集中了叙全国70%的小麦产量和90%的石油产能,控制该地区意味着恢复了自我造血能力,更无异于打通了维系武装力量的输血管道。

  这场军事整编同时还暗含双重政治算计,通过将库尔德武装纳入国防体系,沙拉政权既可用“民族和解”的媒体叙事,缓解其大规模清洗阿拉维派反抗力量引发的国内外舆论压力,又能向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等逊尼派金主展示其治理能力——尽管他们乐见什叶派政权更迭,但也始终警惕教派冲突外溢可能会引发地区动荡。控制好库尔德武装这只“安全阀”,可为海湾资本进入叙利亚重建市场提供风险对冲。

多重绞杀下的“归顺”

  站在库尔德武装的立场,其所谓的“归顺”实则是多重地缘政治力量联合绞杀下不得已的求生抉择。曾受美国大力扶持的“叙利亚民主力量”在过去一段时间内遭遇未曾有过的三重战略挤压。

  其一,美国对其军援逐步缩减,2024年军援规模仅为1.86亿美元。2月5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披露美国防部正在制定从叙撤出所有美军的方案,更使叙库尔德武装感受到釜底抽薪的寒意。

  其二,土耳其安全部队自今年1月起持续发起“橄榄枝行动2.0”,对“人民保护部队”实施多轮越境打击,受土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也在土叙边境地区协同作战。更具战略影响的是,作为“叙利亚民主力量”传统盟友的库尔德工人党3月初宣布解除武装并解散组织,这不仅削弱了叙利亚库尔德势力的战略支点,更使其丧失了依托土东南部库尔德聚居区的战略纵深。

  其三,俄罗斯与伊朗对叙新政权的默许态度,彻底阻断了库尔德人利用大国矛盾制衡大马士革的传统策略,这种地缘政治格局的急剧重构实则使库尔德武装不得不面对“东西两线受压”的战略绝境。

  在此背景下,“叙利亚民主力量”不得不在“被土耳其军事绞杀”与“向大马士革让渡自治权”之间作出抉择,其本质是以自治权换取生存保障的战略博弈。在缺乏有效监督机制的情况下,库尔德人可能至多获得宪法框架下的有限文化权利与地方治理席位分配——这种“政治参与权”与他们谋求实质性自治存在本质上的差异,更像是权力重构期的过渡性安抚。

美国战略范式转换下的地区困境

  从大国博弈的维度审视,这一纸以“和解”之名达成的协议,本质上是地缘政治高压锅中淬炼出的资源契约,描绘了中东权力格局重构的剖面图。促成这场交易的深层推手,是美国中东战略的范式转换。

  自2023年沙特与伊朗和解打破地区力量平衡后,美国政府加速推进“离岸平衡2.0”战略——驻中东美军规模缩减至冷战结束以来最低水平,所谓“民主化议程”让位于能源安全考量,美国甚至默许土耳其越境打击库尔德盟友。

  这种赤裸裸的实用主义在此次协议签署过程中更是暴露无遗。当维系库尔德自治的成本超过地缘收益时,昔日的“反恐伙伴”便成为可抛弃的谈判筹码。中东权力真空的加速形成,预示着地区国家自主性上升与域外大国战略收缩的碰撞,其中可能正在孕育着新的代理人冲突风险。

  这场建立在资源饥渴与外部压力下的“和解”,注定是功利且脆弱的。新政权即便掌控了东北部的“油库”与“粮仓”,其经济根基仍可能面临三重结构性侵蚀:国际制裁锁死了合法化贸易通道,迫使资源出口沦为地缘博弈的牺牲品;黑市经济与官僚体系的共生关系,催生出制度化腐败的恶性循环;域外势力的干预性采购,更将国家资源变现异化为维系权力存续的短期输血。当经济自主性被压缩为苟且求存的工具,所谓“复苏”不过是权力与资源在畸形生态下的病态重组。

  更为危险的是,该协议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叙内部权力暗战,阿拉维派武装在叙西部地区的复仇反扑和南部德鲁兹社群对库尔德人特权化的不满,都可能成为撕裂纸面停火的不稳定因素。

  另外,安全版图的裂变也将催生新的风险,“叙利亚民主力量”向叙新政权移交的不仅是油库和粮仓,还包括关押着1万余名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成员的监狱——新政权军力能否有效接管这些“定时炸弹”仍是未知数,若整合过程中出现安全真空,极端势力重组恐将快速捅破稳定与统一的表象。

  (作者系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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